01
差不多是可以回忆过去的时候了,南方的冬天来得既缓慢又不动声色,一不注意就已经快到年底,我在恍惚中迎来自己陷入病症的第十年,求生而非求死的第三年,可谓是一个奇迹。
其实记不大清过去的事了,但还是忘不了十四岁的那一天。可能他们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次争吵对我的伤害会有那么大,但对我来说,那是疼痛而清醒的时刻。
我对父母的爱是无怨无悔、像魔鬼的头颅一样被砍掉一千次也会重新生长出来的爱,但父母的爱却是有条件的、能被轻易收回。原来我是无法作为“自己”被爱着的,巨大的孤独和不安从后面追赶上来将我吞没,迟了十四年,我才真正意义上的从这个世界上被分娩出,带着脆弱的神经和随时落泪的眼睛,很迷茫地想道:原来人生在世是这样孤独的。
整个青春期我都过得浑浑噩噩,最后能够想起来的也只有日复一日地在回家路上对着滚滚而逝的江水哭。每一天我站在那座桥上,桥将学校跟家连成一道,但也没有供我栖身的地方。
02
生活对于我只是被排挤的校园,亲密师长的侵犯跟家庭关系的疏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十四岁开始。我无数次想到自杀,有时付诸实践,有时没有。长期低落的心情带来更多并发症,我总是吃很多的东西然后呕吐,我害怕得厉害,整夜整夜地掏空自己的衣柜躲在里面,在日记本上伪装另一种身份跟自己说话,用笔在衣柜里写很多不敢示人的话,几乎是哀求着哄着“我”活下去,最后又用大张的海报贴住了。
我的成绩从名列前茅到了中等偏下,格外害怕老师,不能接触异性,心情略有波动马上就恶心反酸,日子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我逐渐学会从伤害自己中找到安稳和快乐。我能够伤害的唯有自己。我像是找到了外界妥协的方法,苟延残喘着度过了高中最后的日子,升上大学。
彻底改变的环境似乎带来一些转机,我离开自己赖以躲藏的一切,离开彼时信任的朋友,去往另一个我深恨的城市。开始时一切似乎还很安稳,我尽力寻找能让自己转移注意的一切,渴望对什么感兴趣,甚至不惜谈了一场很糟糕的恋爱,岌岌可危的生活不断继续着,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学校,为什么不想上课,不愿意出门,不想跟人打交道,但我仍然努力勉强着自己。
我害怕依赖父母,害怕借助他人生活,课程之余发疯一样工作,拼命攒钱,连续一周都只吃清水煮白菜,却对所有人都很大方。对我来说每个人都是很好的,应该得到温柔的对待,除了我——不值得花钱,不配被爱……虽然很好笑,但时至今日我也还会这样想。
03
很久之前,我就意识到自己病了,彼时我鼓起勇气,向父母提出要去看医生,说过许多次,最后的妥协也不过是让作为精神医生的朋友到家里看看我。我努力地向那位叔叔说自己生病了,但最后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点抑郁情绪,开了几盒充场面的中成药。从此以后,我的“生病”在家里就成了彻底的疑神疑鬼,跟下三滥的撒娇方式。
其实我知道不是那样的,可我不敢去找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我的经历告诉我,他们只会在确认你没有想自杀之后就松一口气将一切都告诉家长。我整夜整夜睡不着,高二时开始吃的褪黑素彻底失去效果,想要求助其他的人,却又不知怎么办。
某一次父亲在电话那端说我是他的耻辱,某一次母亲质问我为什么这么自私,某一次深夜朋友在电话那端说不要打扰别人的生活。那时候我坐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想:人生真没意思啊。
下定决心之后生活反而开心很多,我花了一周的时间吃了自己过去舍不得吃的东西,看完从前没机会看完的电影,把银行卡的账号跟密码一张一张写好,多少留给父母,多少托付给谁照顾我天真无邪的小猫,虽然寻死对学校来说会是难堪的丑闻,但是流言总是雪花一样消失,日子久了,也就谁也记不住了。
但我到底没有死掉。
那天晚上校领导大动干戈地找我,父母开了连夜的车到学校接我回家,被找到的时候,我学校里唯一熟悉的小姑娘抱着我大哭一场,而我只是觉得很迷茫。那之后我被接回了家,接踵而来的是一整年的休学、以及漫漫无期的治疗。
04
我不是一个好的病人,开始的时候总是不记得吃药,每次换新药,副作用都是少见的巨大,治疗给我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例如某一次吃新药两个月胖了四十斤、总是疑神疑鬼感觉不能思考。去复诊的时候主治医生对我说不要弄错了,不是你吃了药不能思考,而是你不能思考才需要吃药。
从宏观上看,我似乎真的有好起来,我不常呕吐了,我可以独自一个人带着小狗出远门治病,可以在夜晚入睡,也可以试着偶尔勉强一下自己,虽然还是会有崩溃哭泣的时候,但并不会随即就要躲进衣柜里。
我确实是在逐渐变好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越来越靠近广义上的“正常”。如今,我离三年前那个重度抑郁、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已经过去很久。在复诊的时候,医生每每问我好了几成,我也总说好了九成。
虽然仍然因为无法继续减药而感到焦虑、因为二十四岁仍然住在家里、每年要花一大笔钱在治疗上感到焦虑,但我毕竟已经很久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念头了。
我迟钝地、缓慢地从自己的世界回到人间,距今已过了三年。这似乎是一段很长的日子,可毕竟我往反方向走了更久,在固执地厌弃自己的路上花了更长时间,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够回到原点,那即使多费一点功夫又有什么好稀奇。
如今的我仍然怀着那些古怪的“不正常”的念头生活着,我是死而复生的理想主义者,对爱与被爱仍然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去我总是在生日的时候流泪,许愿想着今年会不会好起来,能不能好起来呢,但现在好像不会这样了。
我不再需要从他人身上得到“有条件的爱”了,我可以自矜地、卑劣地、竭尽全力地活下去,不会在现实中躲藏在柜子里,躲藏在虚拟的文学世界中。我的精神世界也可同样精彩,在那之中寻找到能让我感觉活着也不差的事物,哪怕仅仅只有一瞬间。我真的能够找到吗?我想答案或许是肯定的,即使生活对我来说是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有许许多多让我几乎不能忍受的事情。
可每一次复诊我都是凭着自己的双脚走到医院去,只要我还自主地去见我的医生、去吃药、去为了医疗开销而掉眼泪,那在我内心深处、我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总有一个我正奋力渴望第二天的生活。
(文章图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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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中山医院精神心理科
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
程媛媛
好心情
编辑 乐馨